每年在國際婦女節(jié)前后，“獨立女性”都是熱議的話題。
在“獨立女性”的概念里，經(jīng)濟獨立常被提及，而精神獨立容易被忽略。其實在心理專家們看來，一個女性真正的獨立，是從精神獨立開始的。
外在經(jīng)濟獨立，內(nèi)在精神獨立，飽滿而豐盛，這才是一個女性獨立的英雄之旅。
長期以來，一代一代女性，一直行走在追求獨立的道路上。所有女性都面對一個重要的議題：獨立到底意味著什么？獨立的標(biāo)準(zhǔn)又是什么？獨立，一定包含著經(jīng)濟維度，同時也包含精神維度的獨立性和自由度。我們在政商和文化等各個領(lǐng)域，都能見證這樣的獨立女性代言人。1928年英國女作家伍爾芙就提出：“女人想要寫小說，她就必須有錢，還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?！?/p>
《一間自己的房間》封面 | Virginia Woolf（伍爾芙）
然而，囿于時代、社會及文化的局限，很多女性在經(jīng)濟和精神維度的獨立是不平衡的。就像兩條跑道，一條100米長，一條50米長。
而短了半截的精神獨立的道路，并不容易走。它需要女性勇敢地走出背后的原生家庭，與父母在心理上實現(xiàn)分離，真正成為個體化的自己，也走向一個開闊的創(chuàng)造性的世界。在心理專家們看來，一個女性真正的獨立，是從精神獨立開始的，并非經(jīng)濟獨立。而精神獨立的基石，是在生命早期就奠定的?！耙粋€獨立的女性，首先是一個具有主體性的女性，她清晰自己作為一個女性的真理，并一直在探索和前進?！本穹治黾伊执淦冀o獨立女性的畫像是：敢愛敢恨，敢說敢做敢當(dāng)，敢負責(zé)，敢說yes和no，敢任性，敢霸道，敢“壞”，敢“不要臉”。——當(dāng)然，這里的“壞”和“不要臉”，都是需要解釋的：“壞”，是讓自己能夠突破捆綁自己生命活力的那些“你應(yīng)該如何”的束縛，去做一些出點圈兒的事情；“不要臉”，則是讓自己薄薄的臉皮能夠增厚一點，不那么自戀地認為自己的所思所想、所作所為具有那么大的破壞性，會讓別人受不了，會讓世界變糟糕，其實，女性可以再勇敢一些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。
“一個女性渴望獨立的話，需要確立一個真正的理想。即，我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女人，我存在于世的意義是什么，要有這樣一個理想層面的追尋?！本穹治黾彝跞徽J為，正是這個在遠方的、可以為之努力的理想，引導(dǎo)一個女性走上自己的獨立之路，并為這個理想承擔(dān)選擇的責(zé)任，承擔(dān)可能的挫敗，甚至甘愿為之冒險。北京五洲女子醫(yī)院女性性健康門診專家、醫(yī)學(xué)心理學(xué)博士甄宏麗說：“我非常贊同女性的獨立首先是精神獨立?！彼谏倥畷r即確立了研究性學(xué)的方向，并漸漸明晰自己要為壓抑的中國人謀“性?！钡睦硐?。“這個理想沒有改變過?！闭绾犒悎猿肿霾タ?，為大學(xué)生錄制預(yù)防艾滋病的視頻，從她口中說出人體的敏感器官，就像說眼睛、鼻子一樣大方坦然，這讓很多聽眾不再羞恥于自己的愛與欲望。精神獨立的另一個重要特質(zhì)，是獨立思考和有主見。“站起來面對你的敵人需要很大的勇氣，但站起來面對你的朋友更需要勇氣?！盝. K.羅琳，這位創(chuàng)造了一個宏大奇麗的魔法世界的女作家，最近因為反對未做性別手術(shù)的跨性別者進入女廁所，而被卷入巨大的網(wǎng)暴旋渦；甚至在慶祝哈利·波特20周年之際，她卻被開除出魔法世界，幾位主演也與她決裂。但她仍然堅定地發(fā)出自己的聲音：我不能同意那么輕易地承認跨性別者，要保護女性基本的人身權(quán)益不受可能的侵害。心理咨詢師董如峰認為：“一個擁有主體性的女性，才會獨立思考，擁有主見，并會為自己所相信的真相和價值發(fā)出勇敢的聲音；即使面對強大的社會壓力和他人的威脅，也不會放棄表達自己聲音的勇氣?！?/p>
Facebook | @JKRowling
精神分析家鄒琴認為，一個女性要成為一個獨立的人，穿越俄狄浦斯情結(jié)是一條必經(jīng)的道路，即我們是否與自己的原生家庭分離，完成了分離個體化?！霸诩彝ブ?，女性要經(jīng)歷這樣一個心理歷程：她第一個愛的人就是媽媽，到了兩三歲的時候，她從母親的懷抱轉(zhuǎn)向了父親，最終，她放棄對父親的欲望和幻想，又回到母親這里，認同母親，并發(fā)展自己的女性特質(zhì)。”鄒琴說，這個過程，需要母親是在位的，在女孩兩三歲之前的養(yǎng)育是足夠的，她才能夠轉(zhuǎn)向父親；而且女孩轉(zhuǎn)向父親也需要父親是在位的，有功能的?！芭詮呐⒌脚说牡缆罚饶泻⒙L。按照西方學(xué)者的觀點，男孩3歲左右就進入俄狄浦斯期，接受閹割，俄狄浦斯情結(jié)就落幕了，從此成為一個男人。但女孩走這條路要好多年，她可能要到9歲至10歲才能夠通過。如果有一個不是很在位的父親或母親，很多女孩就會卡在這里，分離個體化就無法完成，她也就沒辦法成為一個獨立女性?！?/strong>鄒琴說，這也是很多女性在職場、人際關(guān)系或親密關(guān)系中遇到困難的原因。進一步分析，追根溯源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：她處于被母親或父親“捕獲”并享樂她的位置，她必須作為母親的客體存在，或是她處在了一個與母親競爭的位置上，或者父親沒有給予女兒一個溫柔而堅定的拒絕以及不含誘惑的深情，這些都造成了女孩與父母無法分離的痛苦。女性可能成長到三四十歲，心智都像一個小女孩，在各種關(guān)系中，都在尋找母親的懷抱和父親的目光；在各種各樣的人和處境中，都不斷上演投射與認同的心理戲碼，卻無法突圍。所以，到底什么是獨立女性？鄒琴認為，一個女孩通過俄狄浦斯期之后，她既認同了母親的女性特質(zhì)，也內(nèi)化了父親的力量，因此她可以離開父母，走向她自己的道路；她既可以創(chuàng)造生動的生命體驗，也可以走向另一個男人，去愛與被愛。女性獨立這條路，對于很多女人來說，很可能是漫長的；如果與父母的融合太深，甚至達到《陳情令》中“奪舍”那樣的程度，也許需要長程的精神分析，在一段安全而有功能的關(guān)系中，完成分離個體化。法國著名模特、前總統(tǒng)薩科奇的夫人布呂尼，曾在接受采訪時坦承自己做過長達8年的精神分析。林小平說，事實上，在今天，擁有自己的精神分析家是女性獨立的新ICON。
Harper"s Bazaar US | Carla Bruni (布呂尼)
在這里，最重要的是需要意識到，我們與父母的過度融合，有可能讓我們在成年之后還停滯在小女孩的心智中；是時候踏上充滿力量的女性獨立旅程了。
一個沒有完成與父母分離個體化的女性，在成人之后，很可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，都會遇到困難。
在職場上，她可能擁有很高的成就，卻無法享受這種成就；因為，她不是為自己而收獲這些成就的，她要把這些獻祭給父母。在親密關(guān)系中，她遇到的困難就更突出。她可能處于一個被虐的受害者位置或者垃圾客體的位置，無法擁有自我價值、真正獲得幸福，也無法離開那些不良的關(guān)系；或者，她渴望親密關(guān)系，卻又無法進入親密關(guān)系，她也無法信任自己配得上擁有。而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無論年齡大小，還有很多做著公主夢的女性，在一部部“霸道總裁愛上我”的中外甜寵劇中淪陷。她們幻想著一個像父親像哥哥像情人又像勇士的男人，克服千難萬險騎著白馬開著超跑迎接自己，還像媽媽一樣全方位無條件地獨愛自己。他還十分有錢，各種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全給擋住，關(guān)鍵時刻還能為自己擋刀子甚至犧牲生命?！斑@是一個理想化的夢?！绷执淦颊f， “霸道總裁同樣也是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化的男人，他是理想父親和理想母親的二合一。這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渴望與父母融合的夢境。”更有一些的女性，則被動成為一個男人身邊的附屬品，甚至成為“消失的女人”，不得不承受不平等的關(guān)系，甚至忍受男人不斷出軌的屈辱。在影視劇中，在明星名人官宣的離婚中，在我們的身邊，這樣的關(guān)系模式都不少見。精神分析家王然認為：“我們（女性）實際上一直被塑造為男性的欲望客體。這個位置是非常不舒服的。事實上，男人不會總被一個沒有主體性、只作為客體的女性吸引，他更會被一個具有主體性的、拼搏事業(yè)的女性，或者其他各種具有差異性風(fēng)格的女性吸引；這個時候，賢妻良母和作為附屬品的女人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失去了很多。事實上，我們既是客體又是主體，我們跟男人同樣是互為主體和互為客體，這樣才有一個真正的平等的話語交流?！币粋€真正獨立的女性如何去愛？鄒琴說：“我想到舒婷那首很著名的詩《致橡樹》，它所描述的‘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/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/根，緊握在地下/葉，相觸在云里……’就很生動準(zhǔn)確地給出了一個獨立女性關(guān)于親密關(guān)系的意象。當(dāng)女性真的在精神上是獨立的，就會勇敢、投入地愛，也會欣然而幸福地被愛，不斷去創(chuàng)造親密關(guān)系中的更多可能性；她也不害怕去依賴，會去維護自己的邊界，也尊重別人的邊界。”鄒琴認為，跳水名將郭晶晶與霍啟剛的婚姻就是一個非常好的樣本，她正是作為一棵樹，與另一棵樹并肩站立。
微博 | @郭晶晶
林翠萍：“讓我們嘗試來回答一個重要提問：我是誰？”
精神分析家林翠萍正在籌備一個沙龍，讓每一個來到沙龍的人都作為主體來談“我是誰”。她說，這個問題是每一個女性精神獨立的必答題?！熬腿缤艺埱蟾赣H給我一個位置，我的父親只是說，我是他的女兒，以后是一個男人的妻子、孩子的媽媽。我問母親，我是誰？她只會告訴我，我是我們一家人的太陽，我的使命就是做大小姐，但那是我媽媽失去的女性符號，不是我。從29歲我父親去世開始，我踏上了自己的女性獨立之路，從中國到英國塔維斯托克，又到法國巴黎，我尋找著自己的答案?！拔蚁?，我們會以自己的方式存在，不是被他者的話語和說辭決定的，不是在一個個作為參照的人物旁邊作為對比來定義的，我們是自定義的；我們要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言說，去回答：作為一個生命主體，我是誰，我的欲望是什么樣子的，什么是我覺得在我生命中有意義的事情?！昂芏嗯院ε麻_始獨立會讓自己丟失女性的符號價值。并非如此。女性的獨立和性別符號，是可以共存的。所以，不用害怕，告別舊身份會給我們帶來焦慮、恐懼和慌亂，但一旦開啟獨立之路，就會收獲擁抱新身份的欣喜和自由；不但不會丟失自己的女性符號，相反，會擁有更多——可以用豹子來形容這個獨立的新身份帶給女性的新生：既擁有安全感、性感，又有攻擊性和生命的沖動，而且還很時髦，擁有吸引力、愛與被愛的能力、信任的能力、創(chuàng)造的能力，同時又是自由的、活色生香的?！?/strong>
通向女性獨立的道路既多元又豐富，每個女性都可以選擇符合自己個性的路徑。以下是心理專家們認為的絕大多數(shù)女性都能在自己生命中去體驗的三條路徑——1.勇敢地去談一場偉大的戀愛：很多女性都有這樣的體驗：一份愛情，一個婚姻，不管它的結(jié)果如何，卻常常是帶給她們生命覺醒的一份重要禮物。伴侶關(guān)系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際關(guān)系之一，一場投入的戀情和我們所愛的人，常常能夠扮演治療師的角色。在愛情中，我們并非偶然地與一個人相遇；偉大的愛情傳奇中，深藏早就烙刻于心的愛情導(dǎo)航地圖，當(dāng)與另一個生命相認并深度聯(lián)結(jié)，投入地愛與被愛，我們在生命早期由養(yǎng)育者那里曾經(jīng)擁有的體驗，很可能被激活、被療愈。當(dāng)然，我們也很可能在一場又一場戀情中陷入強迫性重復(fù)的模式，可能不斷地進入同一類軟弱的、需要被拯救的或是施受虐的伴侶關(guān)系之中；但這也提醒我們，在什么地方，我們是有坑洞需要修復(fù)的。2.通過書寫，找到自己的語言：在今天的自媒體時代，書寫已經(jīng)成為每一位接受過語言教育的女性都能參與的創(chuàng)造性活動。透過書寫，無數(shù)女性成為自己生命體驗的編輯、記者、攝影師兼主編。“書寫也是女性精神獨立的一個很重要的途徑?！?林翠萍認為，正如無意識像語言那樣構(gòu)成，書寫，是透過語言，以詩歌、評論、報道或者第一人稱獨白的方式，將一個女性的內(nèi)在世界外化出來。書寫就像一條河流，語言浩浩蕩蕩、川流不息地向前。觀察今天的女性書寫，風(fēng)格非常多樣，很多女性書寫自己的家族、成長史、父親和母親，自己的選擇、夢想甚至幻想，透過這樣一些寫作，在這些書寫和言說中，女性的主體、身體在場，情感、存在在場?！斑@些投注的女性生命經(jīng)驗，是每一個女性的財富?！绷执淦颊f，更重要的是，女性書寫幫助女性找到自己的語言，并且向整個世界呈現(xiàn)“我是誰”的主體性。
3.投入地、創(chuàng)造地生活：每一個女性都是創(chuàng)造家。“創(chuàng)造改變?nèi)祟?，?chuàng)造性地生活讓我們成熟和自信，展開新的生命可能性?！绷执淦颊f。它可以是一場不問目的地的出走式旅行，經(jīng)歷海陸空這樣的交通隧道，把自己放置在另外的、意外的時間和地點；這會讓一個生命主體鮮明地體驗到自己的獨立存在，它也是一場與自己、與自然的內(nèi)省性對話。它可以是手去觸摸陶土，去種植花草，去旋轉(zhuǎn)一扇門，去描繪一幅風(fēng)景……然后，生長出豐盛嶄新的體驗。投入地、創(chuàng)造地生活可以發(fā)生在每一個白天和夜晚，城市和鄉(xiāng)村，劇院和菜市場……還可以像孕育孩子一樣，去創(chuàng)建一個或大或小的公司，或者去設(shè)計建筑、家居、服裝或者網(wǎng)頁，或者在一張樸素的臉上裝扮出幻想的每一個形象。它更可以是舞動。尼采說：“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，都是對生命的辜負?！蔽覀兊纳眢w是寶藏，有美的聲音、內(nèi)在的風(fēng)景和豐富的旋律，傾聽我們身體里的自己，會讓每一個女性覺悟。 同時，去創(chuàng)造美和魅力?！懊朗撬腥硕甲非蟮模恋囊路?、美的事物，我們?yōu)槭裁匆芙^？女性塑造美的第一塊畫布，是她自己的身體；每一個女性在著裝打扮上，實際上都體現(xiàn)了自己的美的精神結(jié)構(gòu)，我們的衣衫都是自己精神的延伸，當(dāng)然，還有我們的臉龐和妝發(fā)。”王然說，“我們在讓自己閃閃發(fā)光的過程中，不要沉浸在他者觀看的目光之中，也不要被這樣的目光所馴化；我們要把美的維度打開，在奢華之美、素樸之美、性感之美、自然之美、設(shè)計之美……這些多元化的、美的風(fēng)格之中自由轉(zhuǎn)換。
原文刊載于《時尚芭莎》3月刊
編輯：李津采訪、撰文：遇苓（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）排版：Yuer、miffy心理專家支持/精神分析家、心理咨詢師：林翠萍、鄒琴、王然、董如峰
頭圖攝影/胡文博@KStudio編輯、形象/于昆K’化妝/盧耿Lucas發(fā)型/TK WANG模特/蔣瑞琪@龍騰精英時裝統(tǒng)籌/包子時裝助理/TanyaYu、阿丹
責(zé)任編輯：
